十年本硕博,今朝拂衣去。而立之年,倍感谨慎,执笔谢之,不胜惶恐。所谓黯然销魂者,唯此忆平生而已矣。
幼时家贫,先父雇工于百里之外,数月难归;家母苦耕于陇亩之上,晨星戴月。无以自顾,故常卧榻读书,诵三五文籍,倍觉心欢。所谓人生而静,天之性也。乐者为同,礼者为异,同则相亲,异则相敬,由此而观古文人之心,典略雅人之志,乃礼乐之事也。更以读书志趣,欲以见天地之情,达神明之德,降兴上下之神,而凝是精粗之体,领父子君臣之节。然诗书多厚重,胸怀显文章。笔墨之出,皆为意绪,竹简绸缎,记之萧然,时人莫之谓也,后生犹可记乎?
夫上古传言,盖有三皇五帝。三皇之出,世乱,人多伐也,众皆食人而争之后于让家者,累哉!然三皇顺命,凭礼乐之治而有疆封,是为一统,虽未见之传,而口相颂也,曷以异乎?五帝行仁,出畔者,则伐,故黄帝战蚩尤于阳水,而颛顼治祸乱于河塞,尧奉天令,舜耕时节,至禹,则治河水于九山,封天下为九州,通九川,铸九鼎,置法典,理华岳,习五艺,治五气,通四德,服四方,使千里臣服,万里宾服,而后之者人服成象,民悦其事,藩王顺之。
若夫大德者,仲尼游学,理万国则《诗》《书》作,空泛乐则《论》《礼》生,礼乐明备,尽于此矣。桓公祸而用管仲,起钱亩,造山川,疏河海,置法数,教颂于盐陇之上,钟磬于江湖之远,九合诸侯,纵横周室,唯时人好服紫而捶拱者,是谓文治武进之功也!晋人多狂傲孤寂,然晋骨之风,谢氏导之。谢太傅文得以出,时人争相传颂,清发新气,并比蓬莱。更有文为国而如徵者,十柬之思,树茂源流,君阅之,天下治,何以《后庭》之作能为哉?至于君实,为帝之谋,伴君之策,作《通鉴》三百余录,尽显孟尝之旧风,魏晋之遗骨,上通星河,下演人事,为后世之资,治国于此,堪比皓月。
此所谓为天地立心,为生民立命,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,乃心所向往之安邦定国之志也。
时至而今,尚谢儿时所读之文章,可坚定信念于数十年如一日。
至于读书为求生存,此非倜傥之论乎?然倜傥之人,固有倜傥之事,倜傥之源,莫过于功名之争也。悲夫,古来功名之文,尝见不得意而郁结之士。宋玉悲,则千年悲。乐天贬,则司马离。文王演《周易》于湵里,太守作《治安》于长沙。夫太守藏王者之佐而莫自能用,痛思哭哀,空念文王之旧恩,尽悲梁王之屈死,岂非缪乎?若忠义可鉴,人力能为,然命运无功乎?史公伤时气而写《封禅》,叹劳民而作《平准》,惜才者而为之书,敬功者而为之传,述往事,思来者,倡首风,传万年。故人多记其史而莫念其厄,此非君子之为!君子成史,大义凛然。后有君子阅之,当心存恭维,深处,则风雨潇潇,则衔枚疾走,则风云变色,则草木含悲。予纵有万言,莫能为一二!
故而倜傥之事,乃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之风骨也。心有向往,便亦思黄宪之雅度,邓禹之功勋,武穆之匡扶天下,飞熊之教化万民。然功名胜刀兵,纵有倒悬之危,倾卵之急,当亦存豁达之心,浩然之气,坚忍之志,不屈之念。人生无常,今古如此。苦心志,劳筋骨,乃降大任于斯也。人非草芥,叹命途多舛者皆懦,悲时运不齐者尽痴,殊不闻风潇潇于易水多壮士,马啾啾于灞上多知己乎?
天地之道,寒暑不时则生疾,风雨不节则易饥,天地欣合,阴阳相得,此万物相动之理循环复始之时也。此乃所感慨人生无常之变,然亦不惧一搏之志也。
至于人生无常,极尽感伤。及十七岁,零八年春,家庭横遭变故,先父玉堂病逝于端午,时年四十有二。先父撒手而去,空留年迈叔祖翁与寡母,惶惶然不知所向,凄凄惨不知尽头,时年幼弟仅三岁不足。先父去世,方得初尝人间疾苦,冷暖炎凉。尝闻小人辱骂家母,也听宵小暗自生非。眼望见人间繁华,心一度潦倒成灰。便于人生低谷处,最见世间黑白真彰。然家母何其壮哉,忍泪止痛,艰难求生,一心盼子成龙,望以读书搏命运,切不可重走先父之辙,常诫予若其与叔祖翁尚有一息之气,予务必不可辍学求生。每忆至此,热泪盈眶,泣不成声。
先父孤坟,荒草成堆。十三年冬夏,次次归家之日,便步履上山祭拜先父之时。缕缕纸烟纷飞,映照烈日残阳,蓝天阴雨。不忍深思先父生前往事,唯铭心于先父临终前笔写“长子如父,自强不息”之字以为教儿之遗训。已而叩拜,便常坐于先父坟前似身前,与之言语儿之近时变化。不知先父可听否?亦不知其尚识今日儿之容貌否?
后幸得叔祖翁矫健、家母耐劳,含辛茹苦,省吃俭用,抚育兄弟二人至此。至于家常,先父去后数年,食不果腹,家徒四壁。叔祖翁与家母常于山坡之上取野菜充饥,更有几度春节家中竟难有肉炙可餐。野菜之清苦,此生难忘,叔祖翁于野菜之中,给予孙儿此生最初之人生哲学,亦清亦苦,亦甜亦甘,亦坚韧亦韬晦,亦不屈亦埋头。
然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叔祖翁顺波,背我长大,抚我三十年成长。尚未盼得孙儿成家,便病逝于二零年除夕。叔祖翁病逝之日晨起,予尚榻前询问,而后为此论文之末作结语,如今行文致谢之时,竟也阴阳两隔,思之甚重。此心之痛,泪之烫,言语莫能概。此生所念,唯叔祖翁之大恩,非文字所能为也。言之于此,不敢多恸。
嗟乎!而立之年,扼腕唏嘘往事者,岂非一人之痛乎?每忆先父、先叔祖翁之辛劳,每忆家母之坚韧慈悲,何叹失路之人,何叹他乡之客?若草木芝兰竟得其心,趋庭下榻,又何患无人鲤对?若夫人生无常,岂非天地之察乎?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;地势坤,君子以厚德载物。此所谓不屈不挠,不卑不亢之胸怀也。
所幸二十三年求学路,承蒙诸多恩师教诲,纵年少叛逆,亦未曾放弃劣徒。舞象之年,幸逢金栋如父,三年鞭策,苦口婆心,耳提面命,恨不成钢。每至堕落顽劣之时,常以字句教诲,予我书本笔记,策我奋力前行。每念及此,感之慨之,常念无此恩师则无以有学业。
及至教授严峰,提我于科研之内,教我于愚钝之间,常以三言两语,感化迷茫心田。所遇生活琐事请教,必予以相助;遭逢科研难题解问,定言无不尽。真情切意,尽显于此。三年读研,恩师育我思维习惯,受用字句文章。恩师行为深厚稳健,闻鸡起舞,实乃楷模。
丰姿英伟,年富力强,亦兄亦友是马昌。每论及课题文章之时,常无暇顾餐;有探讨学术问题之事,总深思熟虑。教我于行为规范,问我于细节文章,嘱我于科研之中当身体康健,盼我于团队之内须厚积薄发。恩师思维波澜壮阔,严谨求实,若马到,则功必成。
博导史景利研究员,如师如父。真廉不图虚名,大巧偏御无术。学问深厚,道德争辉。常与科研之外,教我事必专一,并诲我何为命运,感我毫末之间,以育我踏实做事,化我不争之心,予我入世之态。易事缓做,难事细行,叙事细致,结论看远,以百折不挠之韧性,夺应万变之妙用,实为大家风骨。更兼恩师行为世范,育人不嗔不怪,不骄不躁,此所谓风流名士,本色英雄。旧日两次请读,恩师均应,幸为史门弟子,盼以所学愈多为本,以不敢辱没恩师信任为戒。
忆往昔,峥嵘岁月稠。三十年风雨飘飘,二十余年求学漫漫,三年如一日算而今,所感所念者,唯至亲,唯恩师,唯心中信念也。
博之大者,为国为民。倏忽而立,心念旧恩。此中有真意,书生意气言。一愿国家富强,民族安康;二愿家母无忧,兄弟无虑;三愿恩师壮阔,桃李满天;四愿贵人善睿,挥斥方遒;五愿同门显达,来日方长;六愿长子如父,自强不息。
星河灿烂,伏唯叩拜,一盼异世无伤,佑我先祖;二盼平安喜乐,护我爱人;三盼所行之处,皆为坦途;四盼平生所遇,皆为所幸。
谨小慎微,感恩戴德,一谢忠孝节义,礼乐连芳;二谢坎坷起伏,尽成豪侠;三谢旧人如故,眉眼如初;四谢心中不甘平凡的你。
年2月28日夜于诸城注:内容仅做学术分享之用,若涉及侵权等行为,请先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