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沉永夜NO28

“想去。可是,康纳利博士不允许。”轮椅上的人摇了摇头,“他认为我的身体情况还无法恢复到可以进行长途星际旅行的状态。”

顾盼长长松了口气:“谢天谢地,你还是留在地球吧。再出什么事我可救不了你啦!”

她推着轮椅在身后轻快地说话,声音如同银铃。

他希望这段路程能够更长一些。然而宿舍离餐厅很近,走了十几分钟便已经到了。

“谢谢你的晚餐,”她站在台阶下和他告别,“替我向爱莉儿说一声对不起。”

“没关系,”霍砺笑了笑,“她是个机械人,不会记仇的。”

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到大学校园里了。今夜的空气这样清新,月色这样美好,让多年未曾走出房间的他恍如隔世,竟然有一种恋恋不舍的感觉。

“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?”那一瞬,他忍不住脱口。

“一周后啊。”她有点吃惊地看着他,“你不是还要给我药吗?”

“哦……”他怔了一怔,有些尴尬,“对。”

顿了顿,又问:“下次见面的时候,可以把那个故事继续讲完吗?”

“哪个故事?”顾盼却有些茫然——六年前的事,她并不是像他那样清晰到记得每一个细节。

霍砺有些失望,不得不提醒她:“小人鱼。”

“啊啊……对。”她想起来了,顿时笑靥如花,“你居然还记得?”

“当然。”他却并没有笑。

“好!一言为定,”顾盼笑了,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现在模样,松了一口气,由衷地道,“都过去六年了,没想到还能和你重逢,真是感谢菩萨保佑——诶,今天我过得特别开心!”

“我也是。”他不由自主地回答。

话一说出口,心里却微微一震,有一种微妙的感觉。是的,特别开心——这个状态,原本对他来说是不可思议的,基本几十年来从未有过,在此刻却居然轻而易举地达到了。

顿了顿,仿佛是为了拖延时间,他又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:“明天……你还去伊甸园公司上班吗?”

上班?顾盼已经一整天没想到这个问题了,听到这两个字简直恍如隔世,不由得一怔,随即摇头:“不……不去了。”

艾丽莎说过录取名单都内定了,再去有什么意思?

“也好。那个职位也没什么好留恋的。”霍砺点点头,“辞职之后你打算去哪里?”

“还没想好。”她想了想,“小芝给我找了一个新的实习公司,我打算去试试。”

“小芝?你那个在夜总会当公主的下城区室友?”霍砺似乎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,微微蹙眉,有些不悦,“这种人推荐的工作,能有什么前途?不要浪费时间。”

“不许乱说!”顾盼笑容顿敛,“小芝她对我很好的。”

“那是当然,”霍砺不以为意,淡淡,“她不是来读书的,是来上城区捞金混日子的。延期了两年还没毕业,现在得靠你才能交得出毕业论文——能对你不好吗?”

顾盼吃了一惊: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?”

“一目了然的事。”他皱了皱眉头,停顿了一下,“不如来我这里工作。”

“你这里?我?”顾盼愕然,“我能做什么?”

他想了想:“比如私人助理什么的。”

“啊?”顾盼一愣,忍不住笑起来了,连连摆手,“算了,你都有29台仿真机械人了,还要什么私人助理?我是个哲学系学生,又没有谢律师那种舌灿莲花的本事。”

霍砺生平极少被人当面拒绝,脸色微微一沉:“我只是想帮你。”

“我知道——谢谢你。”顾盼点头,直爽地回答,“我先去看看小芝给我介绍的工作到底怎样——我都答应她要去面试了,可不能随便放她鸽子。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工作,我一定来找你帮忙。”

“勇气可嘉。”他看看她,有些不悦。

“多亏有你在,我才有这个底气。”她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,笑眯眯地回答,“我先再去自己努力一下,回头再来抱大腿。你可不许跑了。”

霍砺的脸色终于略微缓和,叹了口气:“好吧,你先自己再找找——希望你那个在夜总会工作的室友不会拉你下水。”

“喂,小芝是我最好的朋友!再说她的坏话,我就对你不客气了!”顾盼听到这里又变了脸色,愤愤然抬手指着他,“我不是机械人,我可是记仇的——知不知道?”

她的手指几乎戳到他鼻尖,他的眼神不由得变了一变。

“知道了。”他叹了口气,忍不住苦笑。

时至今日,他居然会因为一个夜总会女郎而被人当面斥骂,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。而能忍气吞声到这样子,更是出生以来头一次。

“我进去了,你也早点休息。”她轻盈地俯下身,拥抱了一下轮椅上的人,“晚安!”

她的呼吸吹拂在耳畔,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新气息,他的心率忽然罕见地往上跳了一拍——那么多年了,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他们重逢的情景,想象过没有了防护服的阻隔,可以面对面无所阻碍的交流,触摸到彼此。

而如今,一切都近在咫尺了。

那一瞬,他抬起指尖,想触摸她的发丝,却又硬生生地忍住。

“晚安。”他最终只是笑了一笑,轻声回答,看着她转身离开。

晚上十点,宿舍管理员已经开始打着哈欠,不耐烦地看着时间,准备关门。而门外台阶下都是双双对对的校园小情侣,在廊灯下喁喁细语,难分难舍地拥吻告别。

她觉得不好意思,不敢多看,连忙推开大门匆匆走入。

门廊里空空荡荡,只有长椅上坐着一个清秀的男生,不知道是在等谁。高高瘦瘦,安静沉稳,一看就是达尔文大学工科的学生。

然而顾盼只看得一眼,顿时一震,手里提着的头盔脱手落地。

韩子坚!他……他怎么来了这里?

他在等谁?难道是那个朴绪子吗?

那一刻,她脑子空白,僵立在原地,不知道该进该退——她现在该怎么办?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吗?还是上去装作路过,淡然打个招呼?

然而她还没想完,对方却已经站起,直接走到了她面前。

几天没见,他明显的瘦了,连脸颊都微微凹了进去,眉目依旧清俊,眼神里却忧虑不安,不复平日的冷静。顾盼看到这张熟悉的脸,心里忽然狂跳,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,竟然有想逃走的冲动。下一刻,她又愤怒于自己的软弱。

明明是他对不起自己!她有什么好躲的?

“很久不见,”韩子坚站在对面看着她,仿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,半晌才有些客套地说了一句,顿了顿,又画蛇添足地补充,“……香格里拉旋转餐厅的那次不算。”

她有些尴尬,竟然也只能附和着笑了一笑。

奇怪。这是她的初恋。两年多的感情,最终被一条短信草率地结束。她心里原本充满了不忿和委屈,恨不能找他问个清楚,大哭痛骂一番。然而此刻一见到他,居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——刚才还信誓旦旦地和霍砺说要放下,要遗忘,竟然全是纸上谈兵。

“你……你把我的手机拉黑了,我没法联系你。”韩子坚顿了顿,有些艰涩地开口,“给你们宿舍打电话,又一直没人接——所以只好过来找你。”

什么?他有回头来找过自己?

那一瞬,她心头猛烈跳动,竟然掠过一丝宽慰和窃喜。

“哦?”她讷讷,“今天……今天小芝睡得早,我又正好出去了。”

“有约会?”他看着她,忽然问。

“……”顾盼沉默了一瞬,却立刻点头,“是!”

韩子坚震了一下,没有说话,眼神里却流露出异样的表情——其实,他刚才已经看到了台阶下的那一幕。新雨刚过,她和另一个人在月下散步归来,手里拎着鲜花,心情很好,一路谈笑风生,两个人在门口絮絮良久,最后还拥抱告别。

那个人面容英俊,衣着高雅,气质不凡,显然也属于精英阶层。

然而,却坐着轮椅。

前一天,她不是还在旋转餐厅里和另一个上城区精英喝咖啡吗?怎么今天又换了一个新的?分手才一两天,她身边怎么忽然出现了那么多新人?而且,看上去气色竟然那么好?

那一刻,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失落和酸楚,却无法表达出来。

顾盼看到他一直在沉默,心里却是忐忑不安,有无数的猜测。尴尬地面对面站了片刻,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:“你找我,有什么事吗?”

那一刻,心里掠过千般幻想——

如果他是来找她忏悔、说后悔分手了呢?如果他说他不打算去格利德了、要留下来和她一起呢?如果……如果他说了这样的话,她要不要原谅他,并告诉他现在事情有了转机,她已经有能力和他同行了?

短短的瞬间,她想起了那一条冷漠断然的短信,却也想起他们相识时的细节,想起两三年来的种种,想起餐厅吊灯坠落那一瞬——心里激烈地震荡,渐渐地泛起了酸楚,眼眶发红。

然而,她不能再想下去。因为韩子坚拿出了一物,放到了面前。

“给你。”他的声音很轻。

递到她面前的是一个信封,里面装着厚厚一叠钱,看上去足足有好几万。

什么?顾盼怔了一下,一时间回不过神,脱口:“你……你哪来的这么多钱?”

韩子坚低声:“香格里拉酒店给我的赔偿金。”

原来是这样?她明白过来,却不解:“为什么给我?”

顿了顿,忽然忽然明白过来:“分手补偿?”

他微微一震,却没有否认,只是将那一个信封递过来,低声:“我听说你到现在还没能签下就业协议。万一毕业之前没找到工作,超期滞留在上城区,是要交罚金的。伊甸园公司的实习薪水那么少,你总要留一点钱以备不时之需——”

“不不,”她连忙慌乱地伸出手,将信封推了回去,“我不要!”

“拿着!”韩子坚却坚持,“小盼,我不想你被赶回下城区!”

她一怔,呆呆地看着他,心里忽然又酸又苦,说不出来。什么?他还是关心她的吗?既然如此,又怎么会忍心对她整整两个月不闻不问然后扔下她和别人远走高飞?

“你都要去格利德了,我回不回下城区又和你有什么关系?”那一刻,竭力维持的表面平静荡然无存,她只觉得心里烦躁极了,一把将他的手推开,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,“你……你是觉得心里有愧,就想拿这笔钱打发我,好心安理得的和那个朴绪子一起去天秤座?是不是?”

说到最后,她声音剧烈地发抖,已经接近于哽咽。

韩子坚骤然沉默,脸色有些苍白:“你……都知道了?”

她点了点头,狠狠盯着他,拼命忍住了哭泣,眼里却已经全是泪水。

他失神地看着她明亮的眼睛,停顿了片刻,才道:“是。”

他承认的如此坦率,顾盼一颤,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那一刻,她只觉得血液上涌,呼吸加速,拼命压抑住起伏的情绪,不让自己失控,默默地将双手藏到了背后。

“我就是心里有愧,才这么做的。”韩子坚喃喃,语气里有一种悲凉,“我甚至都不敢和你当面说清楚——因为如果面对面,大约就无法说出那句要分手的话。”

“……”她身子晃了一晃,心里有刺骨的悲哀。

不错。如霍砺所说,他还是爱她的,可也不过仅此而已——大难临头各自飞。他选择了在岔路口扔下她独行,如今愿意用钱来弥补,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。

要知道他家庭负担很重,比孤身一人的她更需要钱。

“小盼,我父亲的肺癌到了末期,已经不能再拖了!他需要立刻离开下城区的社区卫生站,医院接受治疗——我没有其他办法。”韩子坚抬头看着她,眼眶微微发红,声音也在发抖,“对我们这些下城区的毕业生来说,可以选择的路,实在是太少了。”

原来……竟然是这样吗?

那一瞬,她心里不知道是彻底的释然,还是刺骨的悲哀——原来,天平另一端放着的是这些?砝码太沉重,难怪她会输得毫无悬念。

他说的没错。下城区毕业生的选择太少,没有其他的路可走。

这个世上,有些人拥有一切,有些人却连未来都看不到。难怪有些下城区的人会喊出平权的口号,想要武装暴动,推翻垄断,重塑阶层。

她在一瞬间就理解并原谅了他,然而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“未来科技集团在格利德的招聘书上承诺,应届毕业生一旦被录取,家属就可以一起随之迁入上城区,享有基本医保——我太需要得到这份工作了。”韩子坚说到这里停了很久,“所以,小盼,我……没有办法留下来和你一起。”

那一瞬,她的嘴唇动了一动,有一句话几乎冲口而出——不,我有办法!只要我开口去求霍砺,我们两个都可以留下来!甚至,连你的父母弟妹也可以一起留下来!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!

然而沉默了片刻,她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。

是的,那个十字路口已经过去了。谁也无法逆行回原点。

无论如何,至少他还是有勇气来到她面前,给了她一个交代。

“我知道你不想留。”半晌,她终于开了口,语气微微发抖,哽咽,“可是,你至少应该问一声我是不是想和你一起走——两年的时间。我,总值得那一句话吧?”

韩子坚猛然一震,一时间无话可说。

“你觉得我压根就通不过未来科技集团的面试,是不是?”她紧握着拳头,拼命压制自己的啜泣,喃喃,“在你的心里,始终觉得我是个累赘。子坚,你真是一个现实的人啊……”

“对不起。”他的脸色渐渐苍白。

她拎着头盔站在门厅里,定定看着面前的人,眼里渐渐蓄满了泪水——这就是她在这个世间最初爱过的人?这就是她在那片暗无天日的死亡之海上,曾经幻想过的爱?她曾经为此拼命努力,到头来,只是这样的结果。

那一刻,她想大哭,想骂他,然而最终却只是抬起手擦了擦眼角,摇了摇头:“算了。”

她不想再和他多纠缠,拎起头盔转身就走。然而韩子坚一把拉住了她,将那个信封放在了她面前:“无论你怎么看我,至少收下这个。”

他不由分说地把那个信封塞到了她的手里,她努力地甩开,却怎么也不能如愿。在拉扯之中,神色渐渐变得激动——因为情绪不受控制的波动,她的手上皮肤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变,如同干裂般一片片分开,布满了整个手掌!

糟了!那一瞬,她心里惊恐万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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